2013年10月11日 星期五

火車王

「逐家好,我是火車王,叫做……」鏡頭來到鹿滿國小的圖書室,正進行著嘉義縣101年度本土教育親子閩南語簡報比賽,台下每組隊伍都摩拳擦掌,而台上那對穿著親子火車裝的母子檔,則滔滔不絕的分享「無影的火車頭」;從顫抖的聲音與手勢中,聽得出那位母親的緊張;而一旁的孩子則穩若泰山,平實而專業的報告著他的最愛火車。
說起我們家的小哥哥,從小就展現他對火車異於常人的愛戀。學齡前,當他開始探索身體與世界時,會指著媽咪的頭髮說:「媽咪妳這裡有好多鐵軌。」洗澡前,拖下褲子,也會指著自己腰上的褲痕,開心的分享「鐵軌跑到我的腰上了!」逛街時,只要發現有排列成行的任何物品,都會吸引他流連忘返,馳乘在自己想像的火車快飛世界裡;稍長,開始接觸彩筆後,更是每天不畫個幾張火車是不會善罷干休,最早開始仿畫的線條不是一二三,而是「火車」二字。生活可謂是無處不「火車」!
上了小學,原本以為生活圈擴大了、視野開闊了,可以讓他學習的觸角更多元化,轉移他對火車的執著;沒想到這小子竟然能把火車應用在學習各方面,繼續發揚光大。舉凡上課考試的造詞、造句、心得、感想,非關火車不設;為了增加詞彙量,他開始背全台火車站名,好應用在學業課堂上;參加寫生比賽,只要場景有火車出現,這老兄就好商量,心甘情願為他的火車賣命,即使實景沒有,他也能想辦法在背景處加上神來一筆,這叫乾過癮;爸爸見他為火車如此著迷,更不時到圖書館幫他找來各式各樣火車書籍,醍醐灌頂增進他火車的專業知識;校內推廣陶笛社團,當媽的我當然也不免俗希望他能參加,說服他的理由是「可以吹丟丟銅仔喔!」更令人讚嘆的是:一日放學後,他笑臉盈盈的告訴媽咪:「教室好像車廂,我每天上學好像都在坐火車呢!」能為學習環境做出這般的想像力,我只有拍案叫絕了。每年六月九日鐵路節,總見他虔誠的帶著自製的火車模型,到校辦個展與同學解說,像是為火車進行一種繼往開來的儀式,貢獻自己一方小小力量!最近,在他的美勞作品簽名處更發現:他以自己的名字結合台鐵標誌,開始設計專屬的個人符號。為火車舖天蓋地的竭盡心力,鐵路局長真該頒個獎給他!沒想到,這樣的機緣竟然來到門前!
這學期,學校接到一個親子閩南語在地文化簡報的比賽通知,各校至少出一隊,教學組使出渾身解數,但不是家長沒意願,就是孩子閩南語不靈光,最後竟然把腦子動到這位二年級小朋友的頭上!這場比賽是不分年級的,想必各校一定會派出最有經驗與能力的選手,找這個矮不嚨咚、完全沒有舞台經驗的的黃口小子上場,簡直是以卵擊石!當下我就推遲敬謝。然而學校找來了鄉土老師遊說孩子,半拐半騙,鼓勵他以火車為主題,做個簡單的介紹,這小子竟使命感上身,點頭答應了。只能說孩子天性善良!為了成全他對推廣火車事業的心意,我只好硬著頭皮接下這個不可能的任務。
從決定到參賽,時間僅近二個月,光是決定主題就討論了兩個星期,校內資訊組長提醒我們選題最好要有「梗」,才能吸引裁判;鄉土老師也說:「要讓孩子自己來選擇喜歡且熟悉的,短期內才能收效。」家人一起和孩子討論過各種腹案,尋遍地圖上嘉義的各個火車站,由於時近端午節,這小子竟提出沒有影子的火車站想法,因為夏至太陽直射北回歸線,而太陽館附近的北回歸線站已廢站,一是「沒影子」、二是「不存在」,「無影的火車頭」一語雙關作為簡報主題,獲得一致支持,方向已定,訓練就如火如荼的展開。
從做簡報、要背稿、要練習台風、動作和默契,真是兵慌馬亂,過程中充滿酸甜苦辣;我這火車母帶著火車王,每天放學完成作業後,得督促著他不斷演練,孩子畢竟是孩子,累了發發脾氣和牢騷,我則是不斷地提醒自己,不要給他太多的壓力和期待,他能勇敢接下這份戰帖已是勇氣可嘉,家人更是不時的鼓勵他,每天做我們的最佳觀眾與裁判,提出可以更加精進的點子;賽前一星期,我則利用空堂,帶他到各班進行巡迴演出,為的是增加他臨場的感受力,校內老師同事們更是不吝給予指導,讓我們可以帶著滿滿的祝福來到比賽會場。
說真的,到現在我仍然覺得這是一場夢,一場希望的美夢,「火車王」在這場盛會中,竟然摘下冠軍;絕不是我們技冠群雄,看看那些挑戰隊伍,個個音色飽滿、神色自若,實力技巧表現絕對不在話下。忖度思之,受評審青睞的是什麼呢?是孩子!是火車!火車和他的生活早已融為一體,活生生的主題,不假外求,講來如此自然生動,火車感動了孩子的生命,孩子感動了所有與會的人。

我曾經以「不要再叫火車了」做為部落格的名稱,當初的心情真的是受不了孩子的心靈被火車給霸佔,希望他能多參與不同事物開闊眼界;而今部落格的名稱仍然不變,但心情卻全然不同:「孩子,媽咪知道火車是你觸接世界的媒介,過去是、現在是、未來更是,你的生活以火車為中心,做全面性的發散學習,媽咪支持你對火車的情有獨鍾,一如媽咪支持你,至死不渝!」至於部落格上的名稱,就當做生命中一段莞爾的記憶吧!

流浪

流浪
時間像一隻溫柔的小貓,在午後的陽光裡輕輕睡著。每到了寒暑假,整個身體會跟著孩子一起放鬆下來,從緊張忙碌的生活,回到了漫活的狀態,不用和時鐘賽跑,不需按著記事本裡的行程到處奔波,享受著難得的悠閒,有了機會和自己對話。
記得小時候,我喜歡撥弄媽媽引以自豪像墨一般的頭髮,當看到白髮,從她臉上收到誇張的表情時,自己倒覺得像發現了寶一樣新奇;曾幾何時,銀白色的髮絲已悄悄的爬上自己的髮梢,歲月的腳步來得無聲無息,偷偷的在眉間額上招呼刻印,我才了解,當初為娘的心情。近日,流浪的念頭一直跑出大腦,站在37歲的人生驛站,職業婦女日日翻滾在柴米油鹽醬醋茶中,沒有時間停下來沉澱自我,猛回頭,青春連個影子也不復見,更遑論想抓住尾巴。每當走在街上,看見大學生出遊的機車陣呼嘯而過,總想起,那不是昨日的自己嗎?或恣意戀愛、或自在閒晃,青春似乎用不完;孩子一聲稚嫩的喚叫,才把我從五里雲端拉回人間,努力排遣過往的畫面,心裡高唱著:「我的青春小鳥一去不回來
幫孩子們報名了暑期的夏令營,二天一夜含住宿,與其說是考驗他們,倒不如承認是在磨練自己。出發的前一夜裡,詳細的羅列需要叮嚀的事項,自以為進行充足的行前訓練,豈知才剛出門,忘了交待的念頭卻又一股腦兒的冒出來,拿起電話又放了下來咳,我想,每位參加的孩子,都忘記帶媽媽吧?當孩子胸有成竹的向我說再見時,他們已準備去迎接屬於自己的挑戰,而我仍然追著車子,囉哩囉唆喊著要綁安全帶;放手吧!他們需要長大!
暫時告別了奶孩子的這兩天一夜,我的自我介紹叫單身」。去流浪吧!買了張來回車票,搭上「回到未來」列車。火車上有形形色色的百態,浪漫的情人、猛K書的考生,特別吸引我的目光,述說自己過往的年輕;而趕時間的上班族、遭潮流綁架的低頭族,彷彿自身真實生活的化影;猛打瞌睡的癯老阿婆,預言著需面對的未來。原來,車廂裡早已安排好人生的序列。下了站,到台鐵本舖買人生旅程的車票,成功追分大肚追分榮華富貴永保安康,孩子放開我的手,正往首站前進,如今放手的我,又到了哪一站?車票有來回,人生卻只有單程。火車的鳴笛聲催促著下一站的啟動,時刻表上的滴答聲不等人,但我卻不願在鐘聲面前妥協,於是自行決定去留的時間,接下來的每一站,都想過得更充容、更精彩
這趟流浪之旅,讓我過過回味的乾癮,也讓我安份回到現實的世界,認清的序列的方向,雖然是有去無回,但只要不悔」,咱怕什麼?

下一次流浪,會是幾歲

看扁

看扁

職業婦女常忙到昏頭轉向,一大早伺候少爺小姐出門上學後,就得飛奔工作場域為老闆賣命,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時間,還趕緊回家燒菜、洗衣,服侍老爺、款待太后,一刻不得閒,有如千手千眼觀音。長期以往,為了保住一條小命,我也開始學起太極拳四兩撥千金。「媽咪,這個積木怎麼排?」「找爸比!」「媽咪,這題數學怎麼算?」「找爸比!」耶!原來,「找爸比」這三個字竟會如此好用,幫我省下不少時間與空間,更可大大增進父子感情呢!一日,幼稚園的小兒子問:「媽咪,為什麼有的青蛙會爬樹?」話還沒說完,小哥哥馬上在一旁搭腔:「哎喲!這太難了,媽咪不會啦!要去找爸比!」曾幾何時,開始被這兩個小鬼瞧不起,難道這就是「找爸比」的代價嗎!為了提振媽媽的專業形象,我開始振振有詞的解釋著,「媽咪也是很厲害的,不要看扁我了!」沒想到,兄弟兩異口同聲說:「媽咪圓圓的,看起來沒有扁啊!」

無影的火車頭

無影的火車頭       
「逐家好,我是火車王,叫做……」鏡頭來到鹿滿國小的圖書室,正進行著嘉義縣101年度本土教育親子閩南語簡報比賽,台下每組隊伍都摩拳擦掌,而台上那對穿著親子火車裝的母子檔,則滔滔不絕的分享「無影的火車頭」。
就在去年的五月,筆者和小犬以「無影的火車頭」為參賽主題,以新鮮吸睛的主題,掩飾缺乏舞台經驗的樸拙,初生之犢不畏虎,最後打敗參賽的大哥哥大姐姐們,勇奪該場比賽的冠軍。
當初,決定接下這個任務,完全是看準了孩子對火車的熱情,主題當然不離火車,家人一起和孩子尋遍地圖上嘉義的各個火車站;由於時近端午節,這小子竟提出沒有影子的火車站想法,因為夏至太陽直射北回歸線,而太陽館附近的北回歸線站已廢站,一是「沒影子」、二是「不存在」,「無影的火車頭」一語雙關作為簡報主題,獲得一致支持,方向已定,訓練就如火如荼的展開。
賽前,為了作簡報,我們來到嘉義水上的北回歸線太陽館,想要在「北回歸線站」前取鏡。沿著規劃完善的自行車道前進,找了好久,終於在荒煙蔓草間看到了傳說中的主角「北回歸線站」;ㄧ邊是時下最夯的自行車道設施、ㄧ邊卻是舊時王謝的凋零,兩相對照,真是令火車迷不勝唏噓。由於前無進路,只好跨越過鐵軌,披荊斬棘自己殺出一條通路,終於捕捉到孩子在「北回歸線站」吃玉米等車的鏡頭,彷彿時光倒流,就停駐在廢站前的那一刻……。

這是一場夢,一場希望的美夢,夢中有孩子對於火車站復站的期待,有母親對於孩子逐夢的支持。火車是他觸接世界的媒介,ㄧ個小火車迷,虔誠的為火車進行各種繼往開來的儀式,在自己的生活天地裡,只要逮著機會,就想為火車做宣傳或介紹,貢獻自己一方小小力量! 我相信,在台灣的其它角落裡,一定也有許多小火車迷,等著薪火相傳,永續這條不滅的執著。

墨汁在哪裡

墨汁在哪裡


這學期,讀小二的哥哥開始學書法,在老師的鼓勵與讚美下,是越寫越起勁,越寫越有心得,看在當媽的眼裡,真是心花朵朵開。這天下午,我正忙著將煮好的黑豆起鍋,準備放涼了分裝,好當作做早餐黑豆漿的食材。當電鍋一掀開,熱騰騰的霧氣朦朧了雙眼,撲鼻的豆香更是引來孩子們的驚呼,咚咚咚的衝下樓來,指著一鍋黑壓壓的豆子忙問道:「媽咪,這是什麼?好黑喔!」也難怪他們大驚小怪,因為以往都是鵝黃色的豆子,這是第一次做不同嘗試。「這是媽咪明天要做豆漿的材料啊!」弟弟指著剛剛認真習寫書法的哥哥說:「媽咪,哥哥臉上的墨汁,跑到鍋子裡去了!」

龍眼樹

故鄉的龍眼樹

如果有一個鏡頭能讓我淚流,那畫面必然是阿爸挑著沉沉的龍眼擔子,汗涔涔的走下山坡;如果有一種味道能讓我魂牽夢影,那氣息必然是古厝後院中,烘培龍眼乾的縷縷輕煙;龍眼樹,是我尋找童年軌跡的指南針,那片山林細細述說著農家的龍眼印記。
時光機帶著我回溯到那些年的山麓,兄弟姊妹們一掃賴床的惺忪,談笑聲輕擾了晨曦的薄暮,也喚醒樹椏上的鳥兒,索性人和鳥一起大大方方的吵鬧起來。剛換上的農事衣裳拂過果樹葉片,抖落七月難得的清涼;阿爸挑著扁擔走在前頭,跟在後頭的一群小蘿蔔頭總是納悶,為何阿爸能夠健步如飛,而我們個個卻早已氣喘如牛?來到了龍眼樹下,大夥各就各位,阿爸和大哥背著竹籃上樹,我們三姐妹則準備在樹下接應,熟練的速度,為的是和太陽搶時間,深怕還沒達到阿爸心中的進度,陽光就日上竿頭,那酷暑蒸融的滋味可不好受。可是孩子總是孩子,乏了累了,就偷懶爬樹高歌看青天;渴了餓了,扒開龍眼就往嘴裡塞;一旦被老爸發現,免不了一陣數落,只好硬著頭皮又手腳勤快起來。
三合院兩臂長長的護龍,直指門前的溪流,好像永遠在提醒著我們這羣小猴仔——「走!抓蝦玩水去!」大稻埕是農閒時孩童放逐的另一天地,隨著日頭漸漸西落,紅綠燈、鬼抓人全都出籠;大人們在夏夜裡搬出板凳條一躺,手搖椰子扇,仰望滿天的星斗,一會兒東家長,一會兒李家短,白日的疲累全都丟在腦後。
浮沉三十餘載,計較翻湧然而,世間的燈紅酒綠卻闖進不了古厝的門板,這裡的空氣似乎百年來從未出走過,潮濕的霉味兒停盪在天窗透進的光束中,幽幽晃晃的漫飛著,那是專屬兒時的嗅覺記憶;孩子們左呼右扯「阿公阿公」的叫著問著,阿爸佝僂著身軀,跪趴在爐火旁,忙著用龍眼木燒材,煙燻出一雙雙矇矓的雙目、煙燻出一顆顆樸直無華的龍眼乾。
孩子們愛吃阿爸烘焙出來的龍眼乾,炭香的甜味在舌尖流轉,但我總捨不得下嚥,每一口都是歲月的積累,積累出阿爸滿頭的雪白。

山巒依然層層疊疊在古厝身後,然而頹圮的牆土卻無力回天。山上的龍眼樹每年仍依著時序花開結果,然而阿爸的腳步卻已蹣跚。農家生活真實又遙遠,彷彿被遺落在另一個時空中,安靜的等待我去想起她。

重生

重生
躺在病床上,視野變得很奇特,牆上的掛畫以一種俯視的姿態,從四面八方無聲的凝望著我;病床長著腳,任由護理人員在醫院裡繞進繞出,一時間,景物從身旁呼嘯而過。我無法回頭確認它們的表情,只有一路挺進開刀房。
從病房到開刀房的路,和漫漫長夜的等待相比,簡直是小巫見大巫;前一夜裡,在病房等候,準備開刀前的一切,清腸、禁食,打針上點滴。看著點滴一滴一滴高高墜落,竟無聲無息;時間則像蝸牛夢遊般,等不到天亮。終於,時近响午,一聲「5122,準備進開刀房」打翻徹夜的煎熬;此時,所有的行動都變得莫名緊張,有股想要扯掉針管逃跑的衝動。
從病房到開刀房,淚,不知是第幾度無奈的從眼眶中淌出。進開刀房的前一刻,老公緊緊握住我的雙手,深情的雙眸訴說著我倆才懂的話。我勉強伸出顫抖的大拇哥,對著他比出加油的手勢,想要藉此激勵彼此,但,內心其實虛弱得不得了。
終於只剩自己了!我乖的只能像隻待宰的貓,聽著醫護人員的指示,自己爬上了手術檯,任由他們在我手腳綁上膠帶,一切是那麼行禮如儀,理所當然;身旁好多儀器發出高低不同頻率的聲音,生命在此刻,完全沒有自主的權利,只能交付給這些冰冷的機器保管。身旁的室溫越來越低,唯一讓我感到有人性的是,護士姐妹們詢問我冷否,好心的幫我換上溫暖的被子。隨之,麻醉藥開始浸漫全身,氧氣罩一罩,頭昏麻了一下,還來不及有最後念頭,我,暫時告別了這個世界。
螢幕上的字樣:「開刀中」、「恢復室」,是四小時裡,我和世界唯一的聯繫。
「老婆!老婆!」聽到這聲聲呼喚,我想我嘴角應是牽動微笑了一下,老公果然有聽我的叮嚀,我需要他的聲音,將我從那個無知世界中拉回,好確認自己的心臟回復了跳動;我知道病床的腳又邁動了,但無奈眼皮無力撐開,我想雖是同樣的路線,但牆上的書畫這回神情應大不相同吧!回到病房,意識裡,醫護人員七手八腳幫我挪床,肚子第一次感到疼痛;意識裡,聽到爸媽的聲音,他們也來了,我感動的掙扎起一隻手掌,握住且捏了捏他們的手,那是拉拔我長大的手!意識裡,大姐來到床邊,輕柔的親吻了一下我的額頭,如同從前她看顧我一樣的溫柔。
瞇著眼,頭好暈好暈,回到病房應有好幾個小時,但麻醉的效力仍死命的攀爬在身上,企圖做最後的掙扎;我必須和它談判,直到它俯首稱臣,從我的生命中樞退出,夾著尾巴逃離所有的末梢神經;像是海岸上的潮水,被潮汐斥退,一吋一吋的還給沙灘一片純淨的平坦。
我,安然的睡了。
夜裡,手臂上的血壓計會定時充氣,偵測紀錄應有的生命跡象;小護士來回的腳步聲,總能安定暗夜病房裡的神經;身旁,有老公的淺鼾聲陪伴著我;隔壁床的太太剛開動完刀回到病房,空氣有了小小的擾動,醫護人員的一切流程與叮嚀,喚醒我的疼痛記憶,讓我再次確認自己還留在人間。
迷糊間,睡睡醒醒,太陽光隔著窗簾布,悄悄爬上床緣,天,亮了!
努力努力的左翻右躺,正懊惱著自己怎還沒排氣,這時醫師來巡房,我是一名乖乖的小學生,醫師親切的問一句,我憨憨諾諾的答一句,但心裡的疑問總會在他離去的身後,一題題的冒出來,只能在下次巡房前反覆在心中複習,期待醫師能為我解惑。
床簾後,常出現驚喜!第一天開完刀的夜裡,閉著眼,聽到學生家長的鼓勵,我笑了。第二天,另一位學生家長,風濕免疫科的醫師,帶來了一陣花香的問候,使我受寵若驚。第三天,同事真摯的探望與加油。第四天,老哥帶著外甥,製造了滿室童稚的歡樂。當然,最最期待的,還是老公每天中午把上完游泳課的兩個寶貝蛋帶來,不停「媽咪!媽咪!」和我分享上課的進度與樂趣。喝著婆婆準備的魚湯,一切,越來越美麗。
老公每天依著我的復原狀態,堅持陪我下床散步逛醫院,雖然剛開始腳上力氣好像被偷走了,但有老公的牽引,我又一點一滴的把它們找回來了;平日裡不多話的老公,這時成為我最能依靠的肩膀,他說「我們又回到了兩人的世界,可以去看電影了!」小小的幽默,使我心房時刻暖呼呼,遺忘了疼痛的痕跡。

住院的六天五夜中,心中都會生出小小的心願,只要能拔掉一條管子,就是當天的幸福;撤退吧,尿管!滾開吧,針管!再見吧,引流管!主導權回歸本尊,走出醫院大門,我,重生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