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鄉的龍眼樹
如果有一個鏡頭能讓我淚流,那畫面必然是阿爸挑著沉沉的龍眼擔子,汗涔涔的走下山坡;如果有一種味道能讓我魂牽夢影,那氣息必然是古厝後院中,烘培龍眼乾的縷縷輕煙;龍眼樹,是我尋找童年軌跡的指南針,那片山林細細述說著農家的龍眼印記。
時光機帶著我回溯到那些年的山麓,兄弟姊妹們一掃賴床的惺忪,談笑聲輕擾了晨曦的薄暮,也喚醒樹椏上的鳥兒,索性人和鳥一起大大方方的吵鬧起來。剛換上的農事衣裳拂過果樹葉片,抖落七月難得的清涼;阿爸挑著扁擔走在前頭,跟在後頭的一群小蘿蔔頭總是納悶,為何阿爸能夠健步如飛,而我們個個卻早已氣喘如牛?來到了龍眼樹下,大夥各就各位,阿爸和大哥背著竹籃上樹,我們三姐妹則準備在樹下接應,熟練的速度,為的是和太陽搶時間,深怕還沒達到阿爸心中的進度,陽光就日上竿頭,那酷暑蒸融的滋味可不好受。可是孩子總是孩子,乏了累了,就偷懶爬樹高歌看青天;渴了餓了,扒開龍眼就往嘴裡塞;一旦被老爸發現,免不了一陣數落,只好硬著頭皮又手腳勤快起來。
三合院兩臂長長的護龍,直指門前的溪流,好像永遠在提醒著我們這羣小猴仔——「走!抓蝦玩水去!」大稻埕是農閒時孩童放逐的另一天地,隨著日頭漸漸西落,紅綠燈、鬼抓人全都出籠;大人們在夏夜裡搬出板凳條一躺,手搖椰子扇,仰望滿天的星斗,一會兒東家長,一會兒李家短,白日的疲累全都丟在腦後。
浮沉三十餘載,計較翻湧!然而,世間的燈紅酒綠卻闖進不了古厝的門板,這裡的空氣似乎百年來從未出走過,潮濕的霉味兒停盪在天窗透進的光束中,幽幽晃晃的漫飛著,那是專屬兒時的嗅覺記憶;孩子們左呼右扯「阿公阿公」的叫著問著,阿爸佝僂著身軀,跪趴在爐火旁,忙著用龍眼木燒材,煙燻出一雙雙矇矓的雙目、煙燻出一顆顆樸直無華的龍眼乾。
孩子們愛吃阿爸烘焙出來的龍眼乾,炭香的甜味在舌尖流轉,但我總捨不得下嚥,每一口都是歲月的積累,積累出阿爸滿頭的雪白。
山巒依然層層疊疊在古厝身後,然而頹圮的牆土卻無力回天。山上的龍眼樹每年仍依著時序花開結果,然而阿爸的腳步卻已蹣跚。農家生活真實又遙遠,彷彿被遺落在另一個時空中,安靜的等待我去想起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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